#百家说史迎新春#
1984年夏天的一个日子,快40岁的一位湘西大哥跑到北京,按响了崇文门沈从文家的门铃。
开门的是沈从文的老婆张兆和,她看着眼前的陌生人,觉得面生。张兆和就问:“你找谁呀?”那人说:“我找沈从文,我叫莫自来。”
听到门外有动静,沈从文从屋里头迈步出来,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位湘西大哥,心里头那个激动啊。他瞅着对方的眉眼,仿佛看到了九妹的模样。
82岁的沈从文激动地说个不停:“你真是莫自来啊,你就是我九妹的那个儿子!”
现在,从沈从文的九妹离世算起,已经过去了24个年头。这24年里,九妹成了沈从文心里头一直藏着、不敢触碰的痛。想当年,他那又年轻又漂亮,还特爱笑的妹子,后来精神出了问题,没想到在1960年前后那场大饥荒中,竟然因为生病加上没东西吃,就这么活活地去了。
现在看到九妹的孩子,沈从文心里百感交集,既觉得对不起他、后悔不已,又感到辛酸、没办法,还有种讲不清楚的失落感。
九妹,她本来的名字叫沈岳萌,出生年份是1912年,比沈从文年轻了整整10岁。
九妹是家里的老幺,爸妈疼着,哥哥姐姐也都护着,从小就在全家人的呵护中长大。沈从文对这个聪明可爱的妹妹更是特别疼爱。
沈从文15岁那年就参军了,后来他决定脱下军装,去了北京。他非常想上大学,但因为他只上过小学,连报考大学的资格都没有,所以只能在北京大学旁听课程。
在北京的时候,沈从文试着写起了东西,并且慢慢发表了一些文章,渐渐有了点小名气。
1927年,沈从文刚在北京安顿好,但老家湘西遭遇了战乱,于是他就把母亲和九妹从老家接到北京,一家人在北京团聚了。
沈从文看着九妹一点点长大,特别宠爱她,九妹也特别听二哥的话。由于自己读书不多,沈从文特别希望九妹能去上学,帮他圆了这个未了的梦。
沈从文在北京认识了好多有名的作家和文化人,特别是和林徽因、凌淑华这些特别有才华的女性成了朋友,这让他见识更广了。沈从文特别期望九妹以后也能像她们那么有才,他还琢磨着要把九妹送到国外去学习呢。
九妹一到北京,二哥就给她安排了学校,让她去学法语。二哥还告诉她,要多看看小说,试着写写东西。沈从文为九妹规划好了人生道路,可他却从没问过九妹,她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。
沈从文对九妹抱有很大的期望,他把自己的梦想全都放在了九妹的身上。
看到二哥那么热心,九妹默默地答应了,就照着二哥的意思学起了法语,读起了小说。沈从文还特地找了个学法语的学生来单独教九妹,给她特别辅导。
有了沈从文的指点,九妹很快就变成了地道的城里文艺小姑娘,浑身上下透着文艺范儿。她整天拿着一本书,在哥哥的朋友们中间晃来晃去,活脱脱像个在读的大学生。
不过九妹心里并不痛快,原因是法语太难懂了,像她这样没基础的人学起来特别费劲。沈从文只上过小学,但他靠自己的努力成了个小有名气的作家,他觉得九妹也能办到。
但是积少成多毕竟不现实,沈从文没意识到这点:他和九妹各有各的不同。
九妹从小被宠着长大,没有像哥哥那样下过苦功读书钻研。为了不让哥哥失望,她只能“装模作样”地努力学习。二哥一踏进房门,她就坐得笔直,盯着那本看不懂的法语书;二哥前脚刚走,她后脚就翻开小说看了起来。
那段时间,沈从文手头很紧。尽管日子过得不容易,他还是拼尽全力想给九妹最好的学习环境。他没日没夜地写稿子,就为了多挣点钱,甚至有时候流鼻血了也还在坚持写。
看着儿子为了生计日夜奔波,还得费心九妹的学习,老妈心里特别难受,最后决定自己回湘西老家,好让儿子少点经济压力。老妈离开后,九妹就继续留下来上学了。
沈从文原本孤单的生活,因为有了九妹的陪伴,变得欢乐多了。九妹在他身边,让他心情大好,还给他的写作添了不少灵感。他写的湘西姑娘里,好几位都能看出九妹的影子。
1929年,沈从文到上海的中国公学当起了老师,九妹也跟着他去了上海。在那段时间,沈从文被温柔又有学问的女学生张兆和深深吸引了。
沈从文每天都给张兆和写一封情书,但张兆和就是没反应。沈从文因为没被接受,心情特别低落,九妹就陪着他一起喝酒解闷。那段日子,沈从文几乎天天都跟九妹聊他的感情事,跟九妹分享他的喜怒哀乐。
没过多久,沈从文就去武汉大学当老师了,留下九妹一个人在上海。她住在一家俄国餐馆楼上的一间小屋子里,除了学习,就是整天捧着字典,一页页地啃那本厚厚的英文《堂吉诃德》。
1931年,沈从文去了青岛大学当老师,他妹妹九妹也跟着进了青岛大学,插班旁听。那时候,沈从文总算是梦想成真,成功追到了他心目中的女神张兆和。
沈从文和张兆和陷入了热恋,两人过上了甜甜蜜蜜的小日子。这时候的沈从文,对九妹的学习监督就没那么严格了;九妹瞧着二哥和心上人总是形影不离,心里既觉得开心又有点难过,这样一来,她也就不怎么专心学习了。
九妹因为底子太差,上大学对她来说不是好事,更像是种煎熬。她根本不喜欢学习,整天就捧着那些爱情小说看,沉迷在那些不现实的想象中。
瞧着九妹把学习丢到一边,整天捧着小说看,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,还沉迷其中无法自拔,沈从文心里又焦急又生气,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1933年,沈从文和张兆和喜结连理。二哥结婚后,九妹都已经二十多岁了,还是跟哥哥嫂子同住。九妹这样住着开始让人觉得不太合适了,毕竟她年纪不小,但学业上还是没啥进步。
有了小宝宝后,二哥好像更关心二嫂和孩子的未来,这让九妹感觉自己越来越像家里的局外人。想想自己啥也没成就,九妹心里开始焦急、难过又不知所措,毕竟二哥再疼爱,也不能永远依靠他呀。
沈从文和他夫人着手给九妹找婆家,可九妹心气儿挺高,一直没有碰上让她心动的人。
沈从文给九妹牵了条线,介绍了燕京大学的教授夏云给她认识。夏云经常到沈家来,对九妹也是情有独钟。有了沈从文夫妇的帮忙,夏云和九妹两人就谈起了恋爱。
夏云在平时的生活和学习中,对九妹特别关照。不过,九妹因为看了很多欧式小说,满脑子都是“王子和公主”的浪漫故事,所以当夏云向她求婚时,她开始迟疑不决了。
最后,九妹没有答应夏云的求婚。
过了五六年,还是单身一人的九妹终于明白,夏云其实一直深爱着她。跟身边的其他男人比起来,夏云简直就是最佳的结婚人选。九妹心里有了点感觉,但可惜的是,夏云已经不在了,一切都成了过去,想后悔也来不及了。
1934年,沈从文的小说《边城》问世后,他一下子变得非常有名,吸引了不少文学迷前来探望。这里面,有个年轻人叫刘祖春。
刘祖春和沈从文是老乡,他靠着沈从文大哥的帮助考上了北大,之后特地从湘西赶到北京来看望沈从文。他站在客厅里,手里正接着一杯热乎乎的绿茶;这时,九妹从东边的屋子悄悄掀起门帘,脸上挂着笑容,打量着这位家乡来的小伙子。
刘祖春抬头看到九妹,只见她笑着,脸上带着点害羞,这一笑,瞬间让他的心里暖洋洋的。
从那以后,刘祖春就成了沈家的常客,每个周末都会准时到来,九妹就陪着他聊天。因为他和九妹年纪差不多大,所以他们俩特别聊得来。九妹爱听他讲述家乡的所见所闻,还有学校里的好玩事情。
22岁的九妹心里喜欢上了刘祖春,而刘祖春也被美丽动人的九妹迷住了。沈从文看在眼里,就想帮帮他们,于是刘祖春和九妹开始了恋爱,两人交往了断断续续的3年。
九妹心里盼着,就等他大学一毕业,两人就能喜结连理。她从没想过当什么大才女,也压根不想去国外读书,就想着能和心上人呆在一块儿,像二哥二嫂那样恩恩爱爱。可谁承想,到最后他竟狠心丢下她,一个人走了。
抗日战争一打响,刘祖春就先去了山西参加打仗,后来又跑到延安的抗大去学习。他跑到沈家,找张兆和借了20块钱当路费,还跟九妹说了声再见。他不能带上九妹一起走,只能揣着九妹的照片,还有从她那儿借来的《堂吉诃德》,自己一个人上路了。
刘祖春这一走就没了消息,好像从九妹的生活里彻底蒸发了。九妹看着心爱的人这样绝情地离开,一点办法也没有,心里难过极了。
九妹觉得被甩了,心里直犯嘀咕,为啥心上人能狠下心离开她,不跟她一起走呢?是怕她受不了那份苦?还是说他压根就没对她动过真情?
碰到想不透的事儿,就更得琢磨琢磨了。九妹在连续几天大哭之后,整个人变得有点神经过敏,脾气阴晴不定,花钱也大手大脚起来。九妹的心情变了样,可哥哥嫂子却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。国家正有难,他们有更多烦心事要操心呢。
1938年年底,抗日战争形势严峻,沈从文带着老婆孩子还有九妹一块儿去了云南。沈从文在西南联大当起了老师,九妹还是跟哥哥嫂子住在一起。不过,九妹到了云南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,整天都提不起精神来。
刘祖春走了之后,九妹心里和身体上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。后来,沈从文和张兆和看出了九妹的不对劲,两人一合计,打算给九妹找个活干。
他们觉得,只要九妹有事可做,她的心情就会慢慢变好。于是,在沈从文的帮助下,九妹去西南联大图书馆上班了。
九妹的心飞得老高,不愿沾染俗世尘埃,最后彻底不理会现实了。她居然迷上了佛教,开始吃素还常去参加佛家活动。沈从文惊讶地发现,家里值钱的物件莫名其妙地没了,后来才晓得,原来都被九妹拿去送人了。
沈从文问:“那些东西你都给谁啦?”九妹咧嘴一笑:“都给乞丐和难民啦。”那时候,云南的东西贵得离谱,沈从文一家日子过得也挺紧巴。一听九妹这么干,沈从文心里头那个失望啊,气得不轻。
沈从文多次劝九妹忘掉过去,但九妹就是走不出来。这样下去,沈从文也慢慢没了耐心。
在给大哥沈岳霖的信里,他一个劲儿地嘀咕九妹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。可话说回来,当初不正是他带着九妹出去的吗?
可能九妹现在就在湘西老家,在凤凰那儿,已经嫁为人妇,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了。但受过那么多身心伤害的她,命中注定还得遭遇更多的坎坷。
到头来,还是出岔子了。
有一次,西南联大的图书馆被炸了,九妹赶紧跑去帮忙救书和东西。等她忙完回到自己住的地方,却发现重要物件都被小偷偷走了。九妹本来心情就不好,看到这一幕,更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。
从那以后,九妹的神志慢慢变得不清醒,老是自个儿在那儿又哭又笑,像疯了一样反复念叨着“南无阿弥陀佛”。九妹就这么疯掉了。精神不正常的她再也没法继续在图书馆干活,沈从文心里难过极了,可也没有好办法。
那时候,沈从文家的俩孩子还年幼,张兆和没上班,他在联大教书赚的钱不多,写文章的稿费也寥寥无几。加上九妹又生病了,家里开销更大,他自己也快撑不住了。实在没办法,沈从文只好写信向大哥求救。
收到家里的信后,沈从文的六弟沈荃连夜奔到了昆明,他是来接九妹回去的。
沈荃是个军人,那时候在国军里做着团长。身为军人的他迈进沈从文的家,一瞅见九妹,立马火冒三丈。
那个15岁时就被二哥沈从文带出湘西,曾经机灵可爱的九妹,现在眼神空洞,面无表情,独自坐在窗边的小桌旁,已经不认识她的六哥了。
瞧着九妹现在这副可怜的模样,沈荃眼泪止不住地流,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。他一激动,就伸手去掏腰上的手枪,想要打死沈从文。还好张兆和他们拼命拦住,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。
九妹慌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,心里七上八下的,她压根没想到两个哥哥吵起来,全是因为她。等吵闹声停了,她又低下头,自个儿乐呵乐呵地念起“南无阿弥陀佛”。
沈从文只是不停地叹气,心里满是懊悔。他后悔当初不该把九妹带出湘西,也不该做起培养她成为才女的白日梦。但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,说什么也没用了。
以前那个离开家乡时活泼又可爱的湘西女孩,现在却变成了个疯疯癫癫的妇人。经过哥哥的安排,九妹回到了湘西,住在沅陵江边名叫“芸庐”的屋子里休养。
从那以后,在那个小村庄里,周边的乡亲们常常在江边碰到一个既漂亮又神志不清的女人。九妹会跑到村里给小孩子们教英语、说故事,但讲着讲着,她的疯病就会上来,开始又跳又叫,嘴里还不停地喊着“南无阿弥陀佛”……
傻乎乎的九妹,干了不少蠢事,让沈家特别没面子。大哥就把她关在了芸庐旁边的小屋子里,可她有一次翻墙想跑,结果把腿给摔断了。
可怜的九妹,就像一朵彻底枯萎的玫瑰花,被丢在了不起眼的角落。那个疯疯癫癫的漂亮姑娘,也从村民们的眼里不见了。她被一个叫莫仕进的泥水匠领走了,成了他的妻子。
莫仕进曾经当过几年兵,后来为了谋生回到老家干起了泥瓦匠的活儿。因为家里穷,他一直拖到三十多岁还没娶上媳妇。芸庐这座老宅子年久失修,沈家就请了他来帮忙修理,也就是在这次修房子的过程中,他认识了九妹。
说来也怪,九妹碰上那位实在的湘西大哥后,疯病竟慢慢有了起色。莫仕进也对九妹有好感,于是在给沈家干完活的那天傍晚,他悄悄地带着九妹离开了。对于沈家兄弟来说,有人愿意照顾这个疯妹妹也是好事,嫁出去就算安顿好了。
九妹和莫仕进一起走了,两人在沅水边一个叫乌宿的地方安了家,住的地方是一艘破破烂烂的渔船。
沈家两兄弟说九妹“不见了”,然后用一把大铁锁把芸庐给锁上了。过了好些年,有人在一条偏远河滩上的破船上找到了九妹,那时候她已经生了个儿子。
1950年以后,九妹一家得到了一间小房子,还有几亩地。忙的时候,莫仕进就在家里种地,不忙了就继续当泥瓦匠。九妹生完孩子后,身体好点了,但她受不了那种风吹雨打的日子,也不会干农活。
莫仕进一个人要养活全家人,但由于工分挣得不够多,他们家的日子过得很是困苦。1959到1960年前后,湘西地区遭遇了严重饥荒,九妹天天在乌宿河滩上晃悠,最终还是没能挺过那段苦日子。
九妹病得越来越重,没多久就离世了。她被安葬在了那片河边的空地上。她就像沅水岸边三月盛开的桃花,花瓣凋零,化作了泥土。九妹静静地走了,就好像她从没在这世上出现过一样。
莫仕进比九妹多活了13载,最终在1972年离世。那一年,他在帮别人盖房子时,手不慎受伤,因为没能治好,后来感染了,就这样去世了。而九妹的儿子莫自来,则成为了一个平平凡凡的湘西种田人。
1984年,莫自来跑到北京去见沈从文。82岁的沈从文看到这位既陌生又疏远的外甥,心里五味杂陈,不停地重复着说:“我亏欠了你妈呀……”
莫自来想请沈从文帮忙,可沈从文到了晚年,日子也很不好过,实在是帮不上忙。几天后,莫自来就回了湘西。沈从文心里挺难过的,暗自想着:“我好像因为什么事挺伤心的。”没多久,他就生了一场大病。
1988年的时候,沈从文离开了人世。
张兆和按照沈从文的遗愿,把他的骨灰分了两部分,一半安葬在凤凰的听涛山上,另一半则撒进了沱江奔腾不息的流水中。心里那些久久挥之不去的懊悔和遗憾,最终都被岁月一点点冲淡了。
好啦,结束啦。
